第196期丨政治的残酷逻辑

罗辑思维

2016-11-17

本期策划

• 刘学

本期荐书

• 《1901》王树增
• 《晚清最后18年2》黄治军
• 文章《做生意和搞政治的逻辑》赵鼎新

罗辑思维 196 政治的残酷逻辑

感谢各位来到《罗辑思维》捧场，我们今天要聊一件大事，你可以称之为叫八国联军战争，也可以称之为叫义和团运动。这是一件事的两个面，我们把它合起来称之为叫庚子国变，因为发生在1900年，这是中国旧历干支纪年的庚子年，所以叫庚子国变。那这件事没有中国人不知道的，但凡提起来那个时候，洋人是怎么欺负咱们中国人的，大家脱口而出四个字，八国联军，这是中国人集体记忆当中最屈辱、最创巨痛深的一件事。那整个过程和逻辑我们小时候就听说，很简单，就是一帮农民从山东闹起，一直闹到今天的河北，当时的直隶，后来闹进了北京城，他们号称叫义和团，他们的宗旨是扶清灭洋，一定要扶助大清朝，灭掉洋人。那凭什么灭呢？一身本事啊，什么玉皇大帝下凡附体，什么刀枪不入，就是这些巫术。那当时的慈禧老太后六十多岁了，也胡里八涂的，居然就信了，就靠这帮义和团去攻打洋人。这也是世界近代史上最奇葩的一个事件，你想，一个主权国家居然在同一天，向自己的所有邦交国，当时是十一个邦交国同时宣战，那你这不是作吗？作就得挨打嘛，所以八国联军组成了国际维和部队进京，要去保护自己的使馆，于是打下了天津，打下了北京。慈禧太后带着光绪皇帝一溜烟跑到了西安，这后来就签订了辛丑条约。辛丑条约其他咱们不说了，光赔款那是四亿五千万两白银。你看，其他的战争赔款那好歹还得算一下吧，你打坏我这个，打烂我那个赔多少钱。辛丑条约这四亿五千万两白银怎么算的？就是你们中国人四亿五千万人口嘛，一人赔一两银子。所以这是对整个中国人实施的一种惩罚性，甚至可以说是侮辱性的罚款，这就是整个庚子国变的大致的历程。

那这件事在中国近代史上，它的重要性可能是仅次于辛亥革命，但为什么我们《罗辑思维》自打开播以来都开四年了，我们才碰到这个话题呢？很简单，因为我一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表面上很清楚，那内在的逻辑它是怎么回事，我是一直想不通，尤其是面对慈禧这个人物的时候，我想不通。我想不通大概是以下几个原因，第一个呢，你想，其他什么第一次、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法战争，甲午战争，那都是洋人先挑起来的，对吧。唯独这个八国联军战争，那是咱们先挑起来的。那你说你有力量挑也便罢了，那是什么时候？1900年，我们距离甲午战败刚刚五年，《马关条约》刚赔了两亿两白银，那这个时候国家啥都没有，里面没有钱，外面没有兵，因为当时靠的海军，北洋舰队已经是灰飞烟灭了。那李鸿章手里的淮军也基本上给打残了，你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惹这档子事呢？这是一个不明白。当然更不明白的是面对慈禧这个人，慈禧当时是65岁，你可以说她老糊涂了，可是这个人前面也不糊涂，后面也不糊涂。你看，此前的什么洋务运动，都是她老人家主持的。你说她极端排外，她历史上不是这么一个人，我们以前节目也讲过。后来从西安城回到北京之后，她在晚清那八年期间，居然大刀阔斧搞改革，甚至还搞宪政改革，所以这老太太你说她怎么就1900年的时候，突然糊涂了呢？这个事我一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老太太从1862年，她老公咸丰皇帝死，一直到她自己1908年死，前后执政46年。这46年那可叫风雨飘摇，中华文明是遇到千古未见之大变局，所以这样的老船长虽然驾驶技术也不怎么样，但至少大清王朝没有灭到她自个儿手里，所以这样的人你说她没本事，打死我也不信。

有人说慈禧是愚昧、保守、落后，那请问洋务运动是谁干起来的？不还是慈禧支持下干起来的吗？有人说老太太是轻举妄动，躁进，可是要知道晚清那些仗，你看第一次鸦片战争道光皇帝打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咸丰皇帝打的，老太太自己主持的中法战争好歹打个平手。你说甲午战争，对吧，甲午战争是老太太归政给光绪皇帝，是光绪打的。当时皇帝要打，满朝文武要打，只有李鸿章不愿意打，老太太已经退居二线了嘛，虽然有一点影响力，但既然大家都愿意打，看着好像也能打赢，所以就支持打，所以至少她不是第一责任人。还有人说老太太特别排外，哪有那回事？西洋进贡的珠宝猛往头上招呼，甚至我们看历史记载，还经常接见什么公使夫人，不用下跪了，反正你们也不跪。来，一起姐妹们唠唠家常，临走的时候还一人赏一个金戒指，这是老外交家的风范嘛。那也有人说1900年的时候，老太太岁数大了，65岁了，所以难免老糊涂，也不对，为什么？你看，1902年，她带着光绪皇帝不是跑到了西安吗？1902年回銮北京之后，她干了什么？是掀起了疾风暴雨式的改革。光绪皇帝在戊戌变法期间没搞成的事，她全给干成了，什么废八股，包括成立各种各样的现代部门，包括设立警察，甚至搞宪政，这都是老太太自己发动的。怎么此前不糊涂，此后不糊涂，单单1900年她糊涂了呢？你不觉得这需要一个解释吗？所以过去我们总是用几个形容词就把一个人从历史神坛上否定掉，历史的解释哪有那么容易？所以这几年我是逮着这方面的书我就开始看，一直到今天，我觉得才捋出了一个大致的脉络，我觉得我可以给一个解释了。

好了，要想解释八国联军和义和团，我们还得回到此前两年，就是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的那一天。戊戌变法我们都知道了，还有一个名词叫百日维新，是1898年6月11号开始，到9月21号失败，为啥失败呢？就是老太太气势汹汹从颐和园赶回宫里，把光绪皇帝软禁在瀛台，把戊戌六君子一刀杀了，这就是戊戌政变。那这事的意义是啥呢？过去我们在教科书里看到的，都是反动保守的老慈禧干掉了改革开放的皇帝光绪，这个解释肯定是有问题了，以前我们《罗辑思维》节目有一期专门讲这个话题，今天就不赘述了。本质上讲，就是9月21号这一天，老慈禧听到了荣禄的汇报，荣禄是听袁世凯的汇报，说康有为那帮人有一个叫围园杀后的计划，就是围住颐和园，杀掉慈禧太后。要杀我老太太，所以翻脸就翻得很难看嘛。这翻完脸之后，慈禧也有点发傻，因为发现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这就会导致朝廷中央已经维持了很多年的叫母子一体的政治结构发生了变动。什么叫母子一体？你想，1875年开始，慈禧把光绪那个时候才三岁，接到宫里，那就一直对他非常好，生怕重蹈以前同治皇帝的覆辙，不听管教，所以自己管，包括自己喂吃，自己管他穿衣服。光绪皇帝小时候还有一个毛病，就是那个肚脐上经常淌黄水，所以慈禧太后是自己帮他处理。一旦天打雷，皇帝一害怕，慈禧太后把他抱在怀里，把他养大。所以她自己还写过一首诗，叫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母子感情说实话也是真的。这个母子感情在政治上的体现就是母子一体。所以为什么在1889年的时候，就是光绪皇帝要亲政的时候，慈禧的态度非常坚决。我操劳了半辈子，我也该歇歇，好不容易造个园子，我玩去喽。所以光绪皇帝你反正成人，你就自己干吧。

从1889年一直到1898年将近十年，朝廷的办事体制是怎么样的呢？就是大臣的奏折上来，光绪皇帝是可以自己处理的，他有皇帝的全权，因为亲政了嘛。但是在归政的时候，他们母子俩也商定了，你处理完了之后，那个奏折，包括那个上谕，要发给慈禧去看一眼，这叫事后的监督权。这事可以理解吧，对吧。一个老政治家在背后帮你把把关，帮你把把舵，这是一个正常的安排。如果这种母子一体的政治结构往下运行，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可以一直混到慈禧死，光绪自己掌权。但是现在母子闹掰了，而且当着全国人的面，如此难看地闹掰了，这就带来问题。中枢政治出现两个中心，两个太阳，两个政治符号，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帝。那苍蝇自然会盯那个有缝的蛋，这是皇权最最害怕的事。你看，过去我们理解皇权，都是一个正金字塔的结构，好像皇帝坐在顶端作威作福。错了，在真实的政治环境当中，那是一个倒金字塔的结构，皇权它作为一个点，是承载了整个社会的重力和矛盾。它是一身当之，如果皇权这个点出现了分裂，那就是鱼死网破。你看，以前的节目我们多次讲过，为什么皇帝和他的儿子往往闹不好，要搞什么夺嫡。你想，其他的政治力量一直在找这个裂缝，一旦发现这个皇子有可能将来当皇帝，我赌个明天嘛，围绕在他周围。一旦发现我们这一派得势了，老皇帝本人是一个执政的障碍，干掉他就是了。所以为什么老皇帝防自己儿子跟防贼似的，就这个原因，皇权是不能分裂的。当然了，慈禧和光绪之间的关系又是特殊，因为她是个女人，她是他妈。在现实的政治当中呢，慈禧当然可以死死地压住光绪，但是光绪具有礼法上的优越地位，我是个成年男子的皇帝，你个当妈的老在那儿训政，垂帘听政，祖宗没有这个制度，所以这对慈禧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难题。

好，我们来看慈禧面对什么样的困难。现在的历史研究证明，光绪是根本不知道康有为有这一套什么围园杀后的计划。好，就算他知道，他大逆不道，勾结康有为，主动要谋害慈禧，你又拿他怎么样呢？中国古代的皇帝一旦犯了错，你无非是拿他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让他认个错，下个罪己诏，然后接着当皇帝，你老太后还是得回到颐和园养老的。那第二个办法呢，你把他给废了，甚至你把他给杀了，那不还是得换一个人当皇帝吗？那慈禧是算来算去，这两条道她都没法走。我们细看一下，第一条道，让光绪认个错，接着当皇帝。不行嘛，因为政治符号一旦分裂，我们前面讲，大量的政治势力会拿这事做文章的。你看，现成的例子就是康有为，在海外那是招摇撞骗，说你看光绪给我写了一个衣带诏，这是让我偷偷带出来的，让我起兵勤王，所以你们赶紧给钱吧，给钱吧，这就是骗子。那还有地方上的大臣，官僚呢，还有洋人呢，一旦对朝政不满，动不动就会说老太后的错，现在我们要听皇帝的，就会制造这个分裂。你们母子俩的私下感情怎么样，或者你们和好不和好不重要，其他人会来利用的。所以这个时候慈禧就必须死死地把光绪攥在自己手里。我们都知道，慈禧把光绪软禁在哪儿？叫瀛台，你可千万别觉得，那就是把他给关起来了，不是，其实他们俩还天天要上朝的，光绪是要上班的。在瀛台他也不是一个囚犯的身份，那为什么要把他关在那儿呢？瀛台是哪儿？就是中南海湖心当中的一个岛。为什么要把他搁在那儿呢？过去我们的解释都是防止光绪皇帝跑，是对他的惩罚。我的理解不是，这是要防止外面的人劫持皇帝走。其实你说皇帝跟囚犯有什么区别，就是搁在养心殿，搁在三大殿里面住着，他不还是个犯人吗？周边的太监一换，那都是慈禧的人，所以主要是防外人去劫持光绪，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法再退回颐和园，制造这个母子分裂。

好，那我们再看第二条道，她能不能把光绪给废了？不行。为什么？你想，光绪是她从小一手带大的，这都不听话，要是换另外一个人呢？好，如果你再换一个小皇帝，几岁的，他过几年仍然要当政，而且这个时候，皇家近支的这些王爷们，能够找到的也就是后来的端郡王的儿子，叫溥儁，这个时候也15岁了。你老太后掌权最多三年，三年之后有一个年轻的皇帝，还有一个40多岁的他爹，那这父子俩想弄你老太后，你可未见得能挡得住，对吧。好，就算他俩言听计从，你别忘了，隔着辈呢，光绪是载字辈，下面要扶持的小皇帝那叫溥字辈。那这个小皇帝一旦上台，你就不是皇太后，你是皇祖母，皇太太后。历史上从来没有这样的家法，说皇太太后还能够掌权的，所以你仍然是得把权力交出来。请注意，我们讲了半天把权力交出来，我们在历史上过去都是解释，说慈禧权力欲特别旺盛，所以不愿意交。有这个原因，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什么？在皇权社会，一个集权者一旦把权力交出来，他连人身安全都没有。所以换了你我可能会一样想，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退身步，你必须死死地把光绪摁在手里。那这个局面叫太后临朝训政，就是老太后和皇帝每天是同上班，同劳动，一起处理国家政事。下了班皇帝回瀛台睡觉，老太后也不能离得太远，生怕皇帝脱出掌握。你想，这个局面有多别扭，它是一个很难维持的平衡。这个平衡有两个方面，第一方面呢，必须告诉天下，我们仍然是母子一体，我们好得很，我们上慈下孝。所以你就理解了，为什么戊戌六君子抓起来之后，不经司法审判，马上推到菜市口就杀掉，这可不是过去我们讲的，慈禧心狠手辣，目无法纪，这是朝堂上的共识，一定得这么干，因为一旦审问，这就是昭告天下，母子之间有矛盾，这审问过程当中不定说出什么来。所以快刀斩乱麻，赶紧把这帮人处理掉，以示天下母子一体。可是母子一体，你们俩关系这么好，矛盾的另外一面就爆发了，那皇帝跟你挺好的，你为什么还要临朝训政呢？你赶紧归政啊，还回颐和园养老去嘛。所以慈禧又得告诉天下人，这个皇帝不争气啊，祖宗三百年的天下要败在他手里，所以老太太我没办法，你看六十多岁的人，还得出来执政。你看，这个话就怎么说，他到底是个合格的皇帝，还是一个不合格的皇帝？这个艰难的局面要想一直保持，而且没头，不到慈禧死，这个局面是无法解消的。你看，是个死结吧。

好，这个不合祖宗法度的死结，慈禧要想保持，怎么办？就一定得获得最大程度的支持。那首先要获得谁的支持呢？那就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既然是不合祖宗法度，那祖宗的子孙们他就得体谅老太太，对吧。爱新觉罗的那些王爷们，从亲王到郡王，那些人如果他们不做声，这个局面就能维持。所以说到这儿，导致后来的八国联军战争的第一波势力，就登上了历史舞台。那就是以端郡王，这个人叫载漪，以他为头的一帮近支亲贵，都是皇族，都是爱新觉罗的子孙。那你说我没怎么听说过这个人，怎么轮到他了呢？你想，这是1898年，这一年的4月份，那个著名的恭亲王奕訢就去世了，这是在戊戌变法之前的事。拿着就是爱新觉罗家族近支皇族当中，奕字辈都死绝了，轮到载字辈了。光绪皇帝就是载字辈，叫载湉。那他的堂兄弟当中最有号召力的，而且血缘关系最近的就是这个载漪。载漪之所以有号召力还有一个原因，他比较好武术，会舞枪弄棒。你看现在民间流行的什么杨氏太极拳，吴氏太极拳，都出自他们家的门庭，所以这个人在武术史上有一号。好了，慈禧太后为了笼络这个人，使了两招，第一招是把自己兄弟叫桂祥的三女儿，叫静芳，嫁给他，当正福晋，这叫亲上加亲。那这是老三，老二是谁？就是隆裕太后，光绪皇帝的正宫娘娘。所以载漪和光绪的关系既是堂兄弟，又是一担挑（连襟），你说这关系有多近。那第二招就是给他封了一个郡王，当然这个故事很狗血。本来封的是瑞郡王，就是瑞雪兆丰年的那个瑞，但是军机大臣在写谕旨的时候写错了，写成了端个架子的端。当然了，圣旨已经下了，那圣旨是不能改的，所以从此之后就叫端郡王。那很多载字辈的皇族就围绕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势力。当然在历史上这股势力是臭名昭著，又腐朽又保守，而且要开历史的倒车。

开历史倒车这个事咱们得两说着，一方面这些人八旗子弟嘛，本来就没出息，而且对于那些旗人来说，他们看着汉人已经得以风光了这么多年，洋务运动完全是汉人搞起来的，所以现在甲午战败之后，你汉人的洋务运动全部失败了，汉人露出原形了，闪开闪开，该我们这些皇族，这些旗人抖搂抖搂了，这是一方面。但是你还得想另外一方面，就是一个政治势力它其实在握话语权的时候，其实要找那个话语权的空挡，你什们李鸿章、张之洞这些洋务派的汉人大臣，你原来当政，你们都是提倡要改革，要进步，和国际接轨。那好，我现在要上台，我只能宣传要整理国故，要回到老祖宗的传统，要保守，所以这也是屁股决定脑袋，因为整个社会上的政治符号能让你拥有号召力的，也就是当保守派。所以这一方面是脑子里的固有观念，另外一方面也是政治博弈的结果。好了，端王载漪带着他的虾兵蟹将，这里面有王爷，有贝勒，有刑部尚书刚毅，礼部尚书启秀，还有汉人大学士徐桐，这些人就把持了朝政。那表面上的诉求，他们是要让这个国家向后转，反对全盘西化，反对光绪皇帝像洋鬼子那样搞什么改革，但实际上他们打着一个小九九，就是他想让自己的儿子叫溥儁，这小孩今年15岁，想让这小孩来替代光绪皇帝，这一般有这想法那不都是杀头的罪吗？这个时候他这么想很正常，为啥？因为老太太不满光绪，这是明摆着的事。那既然不满，干吗不换了呢？如果要换掉光绪，我这儿子从血统上，继承的那个顺序上，正好合适，所以端王载漪这个时候就特别来劲，我也不满光绪。但他这个反对光绪和慈禧的反对看起来一样，本质不一样。老太太反对是说他不行我得干，端王载漪说的是，他不行，让我儿子干。这就是我们通常熟悉的那个句式，叫一个反对，两种解释。但是表面上大家的政纲是一样的，所以他们还是结成了政治同盟，老太太这个时候也特别需要这样一个同盟。但是他想让那个溥儁当皇帝的心思，老太太她是不会同意的，因为一旦溥儁上，她就是皇祖母了，这个道理我们前面讲过。那对老太太来说这就是一个新麻烦，因为端王载漪这个时候，不仅得到了很多官员的支持，而且手里还把握着八旗禁旅，就是北京城里这些八旗兵都在他手下，当时叫五圣新队。后来改了一个名字，叫虎神营。啥意思呢？他们反对的是洋鬼子，那正好，虎是吃羊的，神是捉鬼的，所以你叫洋鬼子，我叫虎神营，这个政治立场都摆出来了。那整个北京城是掌握在端王载漪手里的，你说老太太要不要留个心眼儿？于是她就找出了一个平衡性的力量，这个人就是荣禄。

你看这个时候第二波角色出场了，荣禄出场了。那荣禄的身份虽然是旗人，但是他在政治立场上跟端王载漪完全是两回事。他是慈禧自己的嫡系，嫡系到什么程度？直到今天还有人在说，荣禄和老太太上过床，他俩有一腿。这事咱不敢瞎说，反正确实非常宠信。，你看，戊戌变法期间，荣禄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戊戌变法之后，他调回北京当了军机大臣。这是一个重要的棋子，去制衡端王载漪的力量。那在换皇帝这件事上，荣禄是啥态度呢？当时有这么个事，端王载漪手下有这么一个80多岁的老头，叫徐桐，汉人大学士。这徐桐在家里就哆哆嗦嗦写的一份密折，这事不能公开说，就私下端给了慈禧，要换皇帝，换上溥儁。慈禧看了一眼之后说，这事你们先统一意见，然后再跟我说，你先问问荣禄去。那徐桐觉得这不就是老太太答应了吗？只要我们说服荣禄就可以了，所以又哆哆嗦嗦捧着到荣禄这儿来。十冬腊月，天儿非常冷，老头还主动上门。荣禄接待完了之后，徐桐就说，太后有旨，让你看个东西，啪，就递过去了。荣禄接过来一看，啪，就扔了，就看俩字就扔了。说你刚才进门的时候我正在拉肚子，因为要接待你老人家，所以没拉完裤子就提起来了，现在我得接着进去拉，你坐会儿。一溜烟就跑回后堂，那其实就是跟自己的幕僚去商量去了，这事怎么办，天大的事，要换皇帝。徐桐反正心里也有数，你躲，躲也躲不过今天，我今天就在你大堂坐着，所以就在那儿烤火。好了，过了好长时间，荣禄又出来了，坐下说我看看吧，拿起来之后趁徐桐不注意，就给扔到火盆里了，拿那个火钳子三捣两捣，就把这密折给烧了。徐桐说你这什么意思啊？老太后让你看份文件，你烧了，你这是想造反啊。荣禄就说，这个换皇帝这件事我是不敢说的，这个东西我看都不敢看，我不敢看，我不敢看，然后就把它烧成了灰烬。徐桐说你这不是要造反吗？荣禄说这样，这事我去跟太后说，有什么罪过我一人担着。

你看，这就是那个时代会做官的人，皇家的事，你作为大臣，什么换皇帝，你能瞎说的？我就记起来历史上有一个事，大家都知道我们安徽人包拯包黑子。当年也是出于好心，就跟宋仁宗说，你怎么还不立太子啊？你立个太子吧。宋仁宗是一个好皇帝，性格也比较宽厚，就反问了一句，说我也想立啊，你说立谁呢？把包拯给吓坏了，当时就说，你问我立谁，这事哪是我做大臣能说的，这是你们皇家自己的事，我只是提你一个醒。你这么问我，你是不是怀疑我？我老包黑子今年七十多了，而且没儿子，我还能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吗？你看，当时就吓衰了。对，荣禄当时也是这个心态，换皇帝这么大的事，哪有我们臣子说话的份呢？于是一溜烟进宫就见了慈禧，说有这么个事，您知道吗？慈禧说没这事吧，这事你怎么看啊？就试探他。那荣禄就说了一大堆理由了，什么满朝文武的看法，洋人的看法，总而言之，不应该换皇上。那慈禧又问，现在到处都在谣传，说朝廷要换皇上，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这个时候荣禄就给她出了一个好主意，说这样，把端王载漪的儿子溥儁过继给光绪皇帝当儿子，在当时叫大阿哥，因为清朝嘛，没有正式立太子的制度，都是秘密立储，所以大阿哥其实就是隐隐然的储君，将来光绪皇帝一死，他就是皇帝。这对端王载漪来说，等于是开了一张叫远期兑付的支票，眼下的政治格局就稳定和平衡下来了。那慈禧一听这个办法好，就采用了。那荣禄扮演的这个制衡的角色，就在这样发挥作用。

当然最主要的制衡作用还得有枪杆子，所以在戊戌政变之后，荣禄调回北京，马上就领到了一个任务，你要培养一支新军，这支军队后来就叫武卫军。武卫军的构成比较复杂，我们简单说一下，主要是（左军）叫宋庆，那是淮军的残部，还有聂士成是前军，还有一个右军，那就是袁世凯，著名的袁世凯。还有一个后军，这个值得讲一下，叫董福祥。董福祥这个人原来是甘肃一带的，就是贩驴的一个驴贩子，后来参加了回民起义，后来又投降了清朝。投降之后，杀自己那个民族兄弟，也是不眨眼的。他有一句名言，说红顶子就是用鲜血染红的，这么一个人。那董福祥本人的政治立场是啥呢？这有两面性，表面上董福祥是极端的仇洋排外，据说他的军队里面，除了洋枪洋炮能带这个洋字，剩下什么洋车、洋火、洋布是一律不许用。所以表面上看，他跟端王载漪是一路货色。但这事还有另外一面，董福祥真正的底色是慈禧的私人部队，他个人极端忠于慈禧。在那个时代，有这么一个大大的忠字，那什么事都好办，你什么缺点，什么骚扰老百姓，军纪不好，那都不算缺点。所以，董福祥的甘军，因为是从甘肃带来的军队，叫甘军，也拨归荣禄，这叫武卫后军。当然荣禄自己还有一个直属的部队，叫武卫中军，那个战斗力稍微差一点，因为里面充满了八旗子弟。现在老太后就用荣禄的这五支军队，来制约端王载漪，这就是当时大概的格局。

好，我们回头再来说当年立大阿哥这件事。一直整个1899年就过去了，到了1900年的1月24号，在旧历是腊月二十四，大家都知道是小年这一天，就正式宣布，把溥儁立给光绪当大阿哥，昭告天下。而且还同时宣布了一件事，就是几天之后的大年初一，大阿哥要代替光绪皇帝去奉先殿行礼，什么意思？就是昭告列祖列宗，我来了。端王载漪当然很高兴了，你看我儿子距离当皇帝就差一步之遥了。老太后也很高兴，这个局面终于摆平了。那我们再来说这个端王载漪，这回家之后就高兴得不得了，贺客盈门，因为大家都要攀附未来的太上皇嘛。端王说，好像有一拨人咱也不能忽视，就是洋人。你看他平时天天骂洋人，仇视洋人，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要获得洋人的支持。所以送了很多请帖到洋人的大使馆，说你们的公使也来贺贺我们呀。你这上门一贺，就代表一个外交态度，是承认我们了。所以早上就宣布自己家的仆人，你们赶快准备茶点，外国的公使大人和夫人要来咱们家了，可是从早等到晚也没一个人来。第二天接着宣布，你们那个茶点准备好，又是从早等到晚，也没人来。第三天又是这样，一直到晚，一个洋人都没来。你这不讲起码的礼貌嘛，对吧。我把帖子送过去，你就是人不来，你回个帖嘛。这就是我们互联网上的礼仪，看帖不回帖，你叫什么人。所以端王就气得要死，对，这个时候就是端王载漪正式和洋人破脸了，知道我儿子想当皇帝你们是反对。那好，你就看我怎么跟你们玩吧。这就是洋人作为一帮力量，开始登上了八国联军战争的舞台，这是第三拨角色。

好，我们还是回到八国联军战争。刚才大幕已经拉开，已经有两拨力量登台表演，一拨是端王载漪集团，这是极端的仇洋排外。那第二拨是荣禄集团，这是慈禧太后的私人力量，用于制约端王载漪。如果仅有这两拨力量，这个戏就没得唱了，关键第三个角色也要登台，那就是洋人。请注意，这个时候在东交民巷公使馆区里的洋人，和此前的洋人已经不是一回事了。此前的洋人他好歹得尊重中国的风土人情，政治制度，因为他们都是中国通行的外交人才。可是甲午战败之后，你中国人在国际上就名声扫地了，你连日本都打不过，大家对你还有啥尊重呢？所以这个时候在东交民巷的那些公使，都是新近从非洲调来的，就是欧洲列强原来管理非洲殖民地的那些外交官。你想，他管理非洲，这帮人极其的粗暴，他拿黑人又不当人的，你看非洲地图为什么那个国境线，都是笔直四方的，就是这帮人拿尺子在地图上量的，所以一点儿不尊重当地的民情。现在他们跑到中国来，你们无非是黄皮肤的黑人嘛，又没有什么文化，又野蛮。所以对付中国人在这帮人心目里，就是跟你大声嚷嚷，粗暴，然后中国人就害怕，我就能获得外交上的胜利，现在使馆区主体上是这么一帮人。比如说当时的意大利公使叫萨瓦戈，他给中国政府递交国书，见到了光绪皇帝，按说你得讲个礼仪吧，把国书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然后由中国的官员把它捧给皇帝，这才对吧。他不，他站起来，把这国书举起来，然后给光绪皇帝看了一眼，就这么伸过去。那光绪也是比较尊重这帮人的，看一眼，那就笑眯眯地把这国书接过来了，就没有一个中间程序。那当时的总理衙门的大臣叫奕劻，叫庆亲王，也是非常紧张，觉得做错事了。结果萨瓦戈回到使馆区庆祝，你看我获得了伟大的外交胜利，亲自把国书递到了皇帝手上，就是这么个素质的人。

所以这帮人其实对于中国的整治情况不太了解，他们只知道光绪皇帝是搞改革的。这就有点像今天的美国人，跑到一个第三世界国家，这个人，这个人是民主派，他是反对独裁者的，我支持他，其实你该不该支持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就觉得我应该支持光绪皇帝。所以前些天的时候，民间去传扬要换皇帝，这帮公使说那不行，我们就要支持光绪。甚至法国公使馆还派出自己的医生，说我们一定得给皇帝检查身体。我们生怕你们宣称皇帝身体不好，突然驾崩，我们得检查身体。这西医检查身体跟中医不一样，不是搭个脉，你脱衣服，在皇帝身上拿个听诊器弄来弄去的，所以搞得清廷也很为难，后来果然就让他们检查身体了。那这帮公使就宣布，光绪皇帝身体没问题，就是有点弱，不该换，他就干涉内政到这种程度。那这帮公使名为外交官，但实际上没有什么外交手腕。而且说实话，当时住在北京的外国人也真的是住得够够的，因为北京基础设施差，甚至远远不如天津的租界。北京当时没有上水，没有下水，没有抽水马桶，没有电，夏天酷热，冬天酷寒。而且出了使馆区，那到处是暴土狼烟，也没有柏油马路。所以这帮人只能在使馆区里待着，心情好不了，面对中国人永远是一味地强横。你想端王载漪给你们下个帖子，希望你们登门道贺，你要是不愿意去，回个帖嘛，哪怕撒谎，就说这两天身上不方便呢。生就不理人家，把人家干晾在那儿，那也是大清国正在掌权的郡王好不好，你这不是生生地把他推到了敌对阵营吗？所以端王载漪恨死这帮洋人，他是有道理的。

当然你别忘了，这个时候生活在中国土地上的洋人，还不只是这些人，还有几千名传教士，其中最重点的一个地区是中国的山东。我们以前有一期节目讲过，《时代周刊》的老板亨利·卢斯他爹，这个时候就在山东传教。那传教士呢，你想就是那个时候的自媒体嘛，也没有什么官方身份，也没枪没炮的，他要想加个粉丝很难的，也没钱去买，所以他只能用一个特殊的身份，就是我是洋人，你们的官府的老爷比较怕我们。所以对很多中国老百姓说，来，入教，入教我保护你们，就是不受官府欺负嘛。那有些老百姓心眼儿就活泛，一入教好多好处，对吧，官府不敢欺负，就入了教。可是这帮人入教之后，他们也嘚瑟起来了。比如说我随便举个例子，村里过年要演戏，那一家一家凑份子。这帮人就是不交，我们信仰上帝，你们那是土神仙，我们都不爱搭理，所以我们也不交这个钱。那你渐渐地和其他的村民可不就开始对立吗？尤其是大家有一些日常的纠纷，这些传教士再帮这些教民打官司，渐渐地就形成了对立情绪。但是你别忘了，普通老百姓也有自己松散的组织形式，比如说农闲时节在打谷场上，有一些会武术的人会给大家传授一些拳法，这很正常。各村都有领头的人，叫大师兄。随着民教矛盾越来越激烈，大师兄就会被大家高看一眼，你会武术嘛，能领着我们打群架，所以在山东各地，零星地就开始出现烧教堂，杀洋人，杀教民，这些恶性事件，这就是义和拳最早的组织形式。

但是时间越来越临近1899年的时候，有一些新的元素就出现了。比如说义和拳里面有高人，居然提出了扶清灭洋这四个大字，就是我是扶大清国的，你官府不能拿我怎么样吧，我杀洋人是为国家。你看，这种煽动性的口号，对普通老百姓特别有用，我再去烧杀抢劫的时候，我心中反而充满了正义感。那第二呢，义和拳的组织形式也在进化，而且非常先进，那是一种网络化的组织形式。各村的大师兄，你说上面的领导是谁？没有，各村要想打群架的时候，往往就是发帖子，帖子上往往也是写明，这个帖子你要传三家，你们家就发财，你要是不传，那就死全家。类似今天我们在网上经常看到的，不转不是中国人，就是这种，所以瞬间可以聚集很大的力量。那第三呢，1899年山东大旱，老百姓没吃的，而且有功夫，就大量地聚集，有的时候就打坏主意，我抢别人的，那抢谁的呢？总不能抢自己的乡亲的，那抢教民的，抢洋人的，这总是充满正义感吧。所以1899年，在山东情况就愈演愈烈。当然最重要的是第四个，就是义和拳这个时候已经不是练拳的地方了，它变成了一种叫民间宗教组织。你说它是宗教吧，其实土得掉渣，就是神仙下凡，那这神仙是谁呢？千奇百怪，从什么弥勒、菩萨、观音，也包括民间传说的一些人物，什么刘金定、樊梨花，什么鲁智深、武松、猪八戒、孙悟空，包括一些什么关公、张飞、赵云，就全部能够下凡附体，而且号称自己是刀枪不入。这就是当时山东义和团的情况。那当时的官府一看，四处开花，也没办法，说要不给你们改一个字，改成叫义和团，不叫拳了，拳就是要造反嘛，团就是改成官府承认的民团，这就是剿抚两方面都在用。

但是到了1899年的11月份，山东换了一个地方官，换了谁？袁世凯。袁世凯才不管那一套，你们要杀洋人，搞动乱是吧，而且是号称刀枪不入是吧。来，叫几个大师兄，谁刀枪不入啊？来，打一枪嘛。打一枪，然后一验，肚子上有个洞，不是刀枪不入嘛。所以袁世凯在山东就大开杀戒，那很快，山东的义和团就被袁世凯杀得差不多了，那剩下来的就逃到了河北，当时的直隶境内，当然也有学者说，这是因为山东下雨了，那些底层的农民回家种地去了，不在外面起哄了，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吧。总而言之，到了1900年的三月份，直隶的大旱并没有解除，所以直隶是遍地义和团。那你说官府对这事啥态度呢？如果你问端郡王载漪，他肯定说好啊，扶清灭洋，杀洋人，最符合我的心意，所以这是义民，这是朝廷应该倚仗的一支力量。可是慈禧不会这么想，她是典型的皇权思维，老百姓抱着锄头上街，要扶保大清？呸，我要你扶保，你们都是乱民，这是打骨子里的一种厌恶。所以慈禧前期是不断地给地方官下命令，杀他们，剿他们，把他们弄回家，但是没用，这么大规模的动乱，地方官府的力量不够用。你想，那个时候刚刚跟日本签订马关条约，中国欠日本两亿多两白银，这个负担全部放到了地方，地方上的那个军队实力非常差，我看材料，当时山东一个县拥有的兵力是多少呢？八个步兵，那你说怎么镇压义和团呢？所以地方官府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到了5月29号，就发生了一个标志性的事件，义和团居然到了北京附近，就是当时的丰台火车站，因为火车嘛，这是洋人的玩意儿，火车站一把火烧掉，而且当时在火车战上，还有负责施工的洋人的工程师，带上自己的家属，大概是四十个人，义和团就沿路追杀这些人。

好了，到了5月29号，你看公使馆的那帮外国人，和朝廷里的慈禧，他们都在分头做反应，那慈禧的反应是什么？反了呀，这还了得，一定要痛剿，可是用什么兵来剿呢？端王载漪手里用的八旗禁旅，就是我们前面讲的叫虎神营，肯定是没法用，因为她知道他的态度，是跟义和团搞在一起了，所以能用的只有荣禄的武卫军。那荣禄的反应是很快的，他马上调集三支部队，聂士成的部队，董福祥的甘军，还有他自己掌握的武卫中军，是三路都杀，马上要把义和团干死在北京城下。那叫天子脚下，马上就要杀得血流成河。所以不能说老太太没有决心，慈禧是痛下杀手。可是不管她怎么下决心，这个时候洋人已经不信了。从义和团开始闹的时候，公使馆的公使们就不断提抗议，甚至把话已经说到什么份上？限你们两个月，如果再不能把义和团剿干净，我们就派兵代剿。你们作为主权国家，连自己的老百姓都搞不定，老脸无光啊。吵来吵去，到了5月29号，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也傻了，四十个洋人工程师和家属已经被屠杀殆尽，当然后来证明这个消息并不确切，他们当时听到的就是这个。还有，丰台火车战被烧，这个消息对洋人的震撼就太大了。你想，在洋人的眼里，北京那是一个孤悬在中国内地的城市，他们要想逃跑得到天津，从大沽口出海。可是北京和天津之间是靠铁路连着的，如果义和团已经意识到要把铁路毁了，那洋人可就瓮中捉鳖了，到时候要杀要剐，他们自己可就做不了主了，所以特别害怕。到5月29号这一天，洋人就不管了，我也不管什么外交礼仪了，直接打电报到天津租界，赶紧给我派兵来。那这个时候清廷的总理衙门当然就劝阻了，我们能保护，不要害怕，不要派兵到北京来。后来洋人说，根本不理你们那一套，赶紧派兵。5月31号晚上，450名，这也算八国联军，就派兵进到了北京城，在东交民巷把枪架上了，炮架上了。

这个局面一出现，慈禧可就真为难了，为什么？在老太太看来，这个国家现在舞台上这四拨力量，前两拨她搞定是轻轻松松，不就是端王载漪，还有荣禄吗？这个好办。那你说义和团呢？在她的政治经验当中，也有对付的办法，老太太毕竟是知道太平天国是怎么搞定的。但是她的政治经验当中，唯独对待洋人，她是一点儿辙都没有。她这个女人，公公道光皇帝在洋人手里吃亏，老公咸丰，自己的儿子同治、光绪，全部在洋人手里吃过亏，她拿洋人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更何况老太太心里现在最害怕的是什么？就是她跟光绪皇帝这个关系，已经母子反目，虽然她要保持母子一体的假象，你骗得过谁呢？尤其是洋人反复表态，他们支持光绪，所以老太太心里就多了个心眼儿，你们兵也来了，炮也来了，炮架上之后，在东交民巷，它的射程是可以一直打到宫里的，啥意思？你是不是要动我？所以她最害怕的是洋人。那她害怕的是什么呢？是不是洋人丧权辱国，要侵夺中国的权利？这个都不怕，她就怕洋人支持光绪皇帝，尤其在她的账本上，洋人还保护了康有为。这个时候康有为是不是跟你们搞什么阴谋诡计？她最害怕的是这个。所以到了5月31号的晚上，慈禧面对的局面太艰险了。那边三支部队已经出发，这边洋人的炮已经架上，所以她马上下谕旨，你们的三支部队给我撤回去，已经伸出来的铁拳给我硬生生地收回去。那你说她是不是想借助义和团跟洋人干架呢？不是，首先这三支部队要用于防洋人，这支部队不能陷入战斗。那更重要的是，你在天子脚下，如果现在开始杀老百姓，这帮老百姓又是说我要扶清灭洋的，万一洋人对你动手，你的民心的基础可就不在了。所以不能说慈禧相信义和团，而是这个时候客观形势逼迫，她根本就不能对义和团动手。所以我们再来看一下慈禧的处境，虽然她握有最高权力，但是她的的权力的安全性是最差的，表面上她拥有最多的帮手，但是本质上她是一个孤家寡人。所以你是慈禧，你现在难不难呢？

现在我们回看1900年的庚子国变，表面上的故事是慈禧老糊涂了，她极端地仇洋排外，而且误信了义和团什么刀枪不入的邪术，想利用这些人把洋鬼子赶下太平洋，一雪几十年来的国耻，所以老太后才在同一天向所有的邦交国宣战，干了一件鲁莽而愚蠢的事。但是通过我们刚才对政局的分析，你还觉得老太太愚蠢吗？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关键问题在于慈禧的利益和国家的利益它不一致。国家的危亡祸福跟她有关系，但是没那么大的关系，她最看重的是自己权力的安全性。我们再来看慈禧面对着什么，她是这个国家的老船长、老司机，现在有两股力量在撕扯这个船，那洋人和光绪好像是一伙儿的，他们要把这个船往前拉，但是前不前慈禧不关心的，她关心的是你们一旦合伙，那就得逼我归政。我一旦把权力交给光绪，那康有为那帮人就会回来，那是要围园杀后的一帮人，我的个人生命安全都没保障，一条老命就送掉了。可是端王载漪这些人，表面是要把船往后拉，但是后不后老太后也不关心，她关心的是你们一旦得势就要废皇帝。废完皇帝你们父子上台，我的老命在不在，我也不知道。所以对于慈禧来说，目标很简单，就是要把历史格局定格在当下这一刻，谁让它动，我都要尽力反抗，这就是她的心态。但是这个局面可就不是老太太一个人说了能算的，舞台上还有其他角色，他们是各有目的，各怀鬼胎，是共同推动格局往前演化。

这个演化是谁都控制不了的，所以我们接下来就看看舞台上其他角色的表演。首先是洋人，洋人的目的最简单，就是要保命，手头有四百多个兵，所以在北京是玩命地抵抗，另外就是给天津，给大沽口的军舰拼命发电报，赶紧派兵来救我们。那那边的八国联军也是反复整军出发，向北京打。这个过程非常复杂，今天我们就不说了。总之洋人的逻辑最简单，就是要安全，要保命。那另一边呢，就是载漪和他的集团，现在陷得非常深，和义和团搞在了一起。后来他们居然做出了一个真的叫丧心病狂的决定，居然把义和团大规模地放进了北京城。这就导致什么局面？北京就全乱了，首先老百姓被这帮义和团作弄得要死，因为官家到底对义和团什么态度，官员到老百姓全部不清楚，所以你们说咋办我们就咋办呗。义和团说全城家家烧香，都烧香；家家点红灯，都点红灯；家家夜里突然有人喊一声往街上泼水，就都往街上泼水，所以大家就被他们作弄。那义和团进京之后干什么呢？你想，这个时候的义和团已经不是那些纯朴的农民了，各种流氓地痞全部加入进去，白吃白喝白闹事，谁还不干呢？所以在北京烧杀抢劫，什么都干。那他们干的最缺德的一件事，就是把前面大栅栏全部给烧掉。当时一个大师兄就说，这家店居然卖洋货，来，放火把它烧掉，那前门大栅栏的那些掌柜们当然就跪一地，说不能烧啊，这一烧我们铺子也就全完了。没关系，我们放的这叫神火，老天爷只会烧这一家铺子，不会延烧的，放心吧，来，烧。结果一烧，前门四千家店铺全部烧成一片白地。今天我们到前门看到的那些商铺，都是庚子国变之后再建的，你说这老百姓遭多大罪啊。当然，对于载漪这些人来说，他的真正目的是搞光绪，所以义和团一进北京就提出来，我们要杀人，要杀一龙二虎十三洋。所谓十三洋就是十三个普通官员。可能平时和外国人打交道比较多，所以要杀掉。那二虎呢，一个是奕劻，一个是李鸿章，这也是和外国人打交道多的官员。那更重要的是要杀一龙，就是光绪皇帝，这是载漪这方面。

但是我们今天真正关心的是慈禧和荣禄这一派，因为荣禄本身就是慈禧的嫡系。那他们的目的呢，其实分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他们最希望达成的是什么？就是我们把义和团劝回去。没有义和团，你外国人还派什么兵到北京来保护使馆呢？所以外国人不进京，老太太的格局就稳定下来了。但是很可惜，这个目的他肯定达不成，因为载漪把义和团放进了北京。好，这个目的达不成，老太太的第二招就出来了，你使馆区的外国人，现在我能不能当人质扣在手里呢？这样将来外面的八国联军打进来的时候，也会投鼠忌器，我们手里好歹有一张牌打，所以老太太指挥荣禄的军队在围攻使馆区的时候，攻是假的，围才是真，后来使馆区真的也就死了六十多个人。那怎么死的呢？是在一次突围战当中死的，那荣禄当然不能让你突围进去，你们现在的身份是人质，给我好好地在里面待着，要不然你怎么解释一万多人的军队，围攻使馆区两个月，居然没打下来，老太太后来自己也说，我要不是搂着点，怎么可能打不下来呢？荣禄军队手里也是洋枪洋炮，过程中出现了这么个事，有几个士兵就把洋炮运到了正阳门城楼上，那叫开花炮弹，几炮下去那得死多少人。荣禄视察了一下大炮阵地，然后一言不发就走了。那个炮队的指挥官也多了个心眼儿，说这也没说开炮，也没说不让开炮，这是开不开呢？我得问问去，就追到了荣禄的家里，说如果开炮，你给我写个纸条子，这是你同意的。荣禄就是不吱声，打死不吱声。这个人也厉害，说你今天不给我一个回音，我就不走了，我住你这儿了。最后荣禄被逼急了，就说你就开炮嘛，反正那个炮声宫里是听得见的。这人很聪明，马上就领会了上级的意思，回去之后是专向月亮上开炮，不向大使馆扔炮弹。整个过程中，慈禧甚至命令荣禄向大使馆运去整车整车的蔬菜、水果、米面油，还有冰块，生怕夏天把洋人给热着了。那荣禄手下的士兵甚至和大使馆里面的人做点小买卖，什么买个鸡蛋、买个香烟什么的，挣点零花钱，所以你说这叫什么打仗呢？

说到这儿你可能会奇怪，那就叫围嘛，为什么叫宣战呢？为什么给他们下达宣战诏书呢？这就牵扯到慈禧的第三个策略，她要把所有的人都绑上这个战车，不是我老太太跟洋人为难，是整个国家的意志在和洋人打仗，这是个人利益上升到国家意志。你看，1900年的6月16号、17号、18号、19号，慈禧是连续四天召开御前会议，什么意思？就是在京的所有高官，从军机大臣到王爷、贝勒，到各部的尚书、九卿全部参加，这是一百多个人，大殿里都站不下，都一直站到了门外。你想慈禧是什么人？她真要做决策，那老太太一个人就定了，为什么把你们叫来？所有人共同跟我上这辆车，打洋人的事将来你们全部都有份。在开御前会议的时候，当然就有人反对打仗了，一共是五个人，开腔反对。这五个人他们的名字特别值得我们记住，这是当时还有一线清明，对国家负责任的人，袁昶、徐用仪、许景澄、联元和立山。这五个人既然你要主和，就是不愿意跟洋人打仗，对吧？老太太后来在7月份，把他们全部杀掉，这叫庚子被难五大臣。为什么？因为你不上我的战车。那剩下来的大臣反正你们在开御前会议做最终决定的时候，你们没有一个人张嘴反对，张嘴反对的全杀掉了。所以将来战败，洋人要开追究战犯的名单的时候，名单上有谁，我就替洋人杀谁，杀到最后才轮到我吧，所以你们全部是我的人肉盾牌。所以什么宣战诏书，本质上就是一根绳子，把所有人捆在一堆，老太后站在正中间，最安全的就是她。她通过这一招把自己和光绪的矛盾，自己和洋人的矛盾上升为整个民族、国家和朝廷朝廷，和洋人的矛盾。我理解完这个逻辑之后，真的是佩服，高啊，真是高啊。所以整个庚子国变，我们看到的是愚蠢，是冲动，但实际上呢？慈禧太后真的是一步都没有做错。换了你，你能做出更好的选择吗？只要你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国家利益，而是自己的权力安全，这就是政治的残酷逻辑。那今天节目的最后我找到一篇文章，是赵鼎新先生写的，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的教授，读完这篇文章之后，希望你理解什么是政治的逻辑。